央廣網上海4月25日消息(記者傅聞捷)1984年5月,23歲的汽車兵姚惠濤在云南前線偶遇了比自己小一歲的機槍手陳建中,都是上海人的他們定下了一個“生死約定”,如果兩人中有一個犧牲了,另一個回上海后一定要去看望烈士的父母。他們在前線一共只見了三次,就傳來了陳建中犧牲的消息。1985年10月,姚惠濤退伍回到了上海,由于地址遺失,兩人又不在同一支部隊,姚惠濤的“尋親之旅”始終沒有結果。
2012年在媒體的幫助下,他終于覓到了烈士父母的信息。當年的承諾終于得以兌現,在烈士的遺像前,姚惠濤與老人家緊緊相擁: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兒子。幾年過去了,姚惠濤年年堅守當初的誓言,經常登門拜訪關心照顧陳建中的父母,雖然自己收入有限,工作也很累很忙,但他始終不忘初心,盡自己所能,關心照顧老人。2016年,姚惠濤評為崇明道德模范,11月榮登“中國好人榜”。
2016年中秋節,姚惠濤再一次來到療養院內,陪陪“母親”——這是戰友陳建中的母親,也是姚惠濤尋找了27年的“母親”。姚惠濤是一名出租車司機,平時很少有休息天,但是從2012年至今,逢年過節,姚惠濤總會來到這里,陪“母親”說說話。
姚惠濤將陳建中送的子彈殼交給陳建中父親(央廣網發 姚惠濤提供)
信守承諾,尋得烈士雙親
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到2012年8月4日,地點是上海長寧區淞虹苑。姚惠濤和同行的好幾個老戰友心情激動,終于要見到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戰友陳建中的父母。
進了屋,客廳里擠滿了人,一張方桌旁坐著陳建中的父母,頭頂墻上掛著“革命烈士證明書”和陳建中穿軍裝的照片。
一眼看見照片上的陳建中,原本說好“堅決不哭”的姚惠濤再也忍不住,他緊緊拉著老人,泣不成聲:“老人家,我是你們兒子在前線的兄弟,他留在了前線,他要我回來看你們,我找了這么久,終于找到你們了!今天起,我就是你們的兒子……”
姚惠濤從包里翻出兩個黃澄澄的機槍子彈殼,恭恭敬敬地交給老人,這是當年陳建中的遺物。
終于回家了!27年后,曾被烈士雙手溫暖過的子彈殼再次有了溫度。
他鄉相逢,定下“生死約定”
1984年5月,來自上海崇明的姚惠濤23歲,成為南京軍區某工兵團“紅一連”汽車兵沒多久,就開赴云南邊境,為老山前線的步兵修筑運送糧食彈藥的道路。血火紛飛的戰場,姚惠濤至今難忘:“一次,一顆炮彈就落在我腳邊,當時傻了,腦子里一片空白,沒想到是顆啞彈,我撿回了一條命!”九死一生的經歷,姚惠濤已記不清有幾次了。
硝煙彌漫中,他們不期而遇
那天,姚惠濤將車停在路邊,去了一趟自己所住的貓耳洞,回來時,發現兩名從前線下山來背物資的戰士,在自己車子旁用上海話聊天。白凈、帥氣,這是他對陳建中的第一印象,姚惠濤趕緊走了過去:“同志,你們是上海人?”“嗯,你也是?”雖是第一次見面,但他們卻一見如故,父母、兄弟姐妹、本幫菜……在異國他鄉,3位老鄉一下子拉近了距離。
姚惠濤了解到,陳建中是前沿陣地上負責壓制敵人火力的機槍手,這是在前線直接和敵人對拼的尖刀部隊,也是最危險的一個兵種。雖是第一次見面,但陳建中鄭重地向姚惠濤提出一個“生死約定”:“既然碰上了,就是有緣。我們是步兵,在前面槍對槍、炮對炮,危險比你們大,萬一我死了,請你去看看我父母;如果你犧牲了,我活著,以后也一定去崇明看你父母。”說完,陳建中從挎包里摸出本子,撕下兩張紙,兩人互換了家庭地址。姚惠濤答應下來,并鼓勵他:“一定要活下去,活著才能多殺敵,回到上海我們就是親兄弟。”
上海龍華烈士陵園內,陳建中烈士生前的照片 央廣網發 崇明宣傳部提供
戰友犧牲,尋親線索亦遺失
由于前線戰事繁忙,姚惠濤和陳建中又不屬同一兵種,此后他們只碰過兩次面。一次是3個老鄉湊到一起,在山腳下吃了一頓牛肉罐頭和咸菜罐頭,陳建中托姚惠濤買兩條香煙,還塞給他幾個機槍子彈殼,“這是好鋼,不生銹的,現在我也沒別的可送,就把這個送給你吧。”后來一次見面,陳建中下山取走了香煙:“最近前面越來越危險,天天有傷亡。我們還有3個月調防……”
沒想到有一天,快要開晚飯的時候,天上有火燒云,突然有人跑來告訴他,“你那個老鄉,頂著敵人的炮拼命打機槍,犧牲了。”
第二天,陳建中的遺體被運下山,姚惠濤一早等候在路邊,“聽說他是頭部中彈,慘不忍睹……”看著包裹著的遺體,姚惠濤眼中默默流淚,心里暗暗發誓:“如果能順利回家,一定要找到他父母。”
可讓姚惠濤揪心的是,陳建中留下的那張紙條,在一次貓耳洞滲水塌方后被埋了,“只是模糊地記得,他住在一個名字中帶有‘華’字的飯店附近。”而且由于見面次數少,見面時也都熱情地以“老鄉”相稱,姚惠濤一時想不起陳建中的姓了,“他的名字和我的一個親戚一樣,所以我記住了‘建中’。”憑一個“華”字和不全的名字,在偌大的上海灘能找到陳建中的父母嗎?
姚惠濤(右1)和同鄉的戰友在上海龍華烈士陵園內祭奠陳建中 央廣網發 崇明宣傳部提供
柳暗花明,空中電波助相認
1985年10月,姚惠濤退伍回到崇明,“生死約定”令他魂牽夢縈,“一定要找到建中的父母,他們失去了兒子,我就當他們的兒子。”回到家沒幾天,姚惠濤和父母打了聲招呼,就坐輪渡去了市區,踏上了“尋親”征途。
一開始,姚惠濤直接找到了長寧派出所,心想在這里總能尋到一些眉目。但由于沒有確切的姓名,在那個以紙張記錄信息的年代,面對不計其數的資料卷,這浩大的工作量令民警愛莫能助。姚惠濤又來到了長寧民政局,同樣因為無法提供姓名而遭到挫折。姚惠濤又來到安置老山烈士的烈士陵園,根據記憶中陳建中的模樣,在烈士骨灰放置處認照片、查姓名,找了一整天也沒有結果。萬般無奈之下,他只能以最“傻”的辦法,前后用了2年一家家走訪上海帶“華”字的酒店、旅館,盡管曾在延安西路上的“達華賓館”問到過一些線索,但最終沒有結果。
斷斷續續找了20多年,上海變得越來越現代化、越來越便利,但逝去戰友的親人仍杳無音信。
2012年,看著自己80多歲的父母身體越來越差,姚惠濤想著陳建中父母也漸漸老去,再不找到可能真的沒有機會了。內心愈發強烈的責任感,使姚惠濤經常夢到立下“生死約定”時的情景,回憶如此清晰,令他夜不能寐。“前線的戰友,那是互相擋子彈的交情,是最親的兄弟;我們盡管只見過3次面,也是親兄弟。”老戰友聚會,姚惠濤挨個詢問;有了戰友QQ群,他又自學電腦,上網逐個接觸……
苦心人天不負,命運還是讓他們相認了。2012年7月29日,姚惠濤在開車時打開收音機,調到上海人民廣播電臺,此時正播放著一個尋人的節目,這令幾近絕望的姚惠濤茅塞頓開:“可以通過廣播找人啊!我怎么就沒想到呢?”他連撥三次,終于打通上海人民廣播電臺《直通990》熱線電話,想借電波再試一次。沒想到第二天中午,就有一位姓戚的女士通過電臺跟他聯系,說自己是陳建中一家多年的老鄰居,動遷后又住在同一個小區。在戚女士的幫助下,姚惠濤與陳建中父母通了電話,約好上門“認親”。
陳建中83歲的老父親,雙手顫抖著接過子彈殼,老淚縱橫。很多年了,他跟老伴一直沉浸在喪子之痛中,“但我們也為建中自豪,政府為他辦了追悼會,逢年過節還登門慰問。”陳建中母親當年已經86歲,得了老年癡呆癥,情況時好時壞。可當姚惠濤說自己是陳建中戰友、是來“認親”時,她突然清醒了,邊哭邊喊“中中”。
如今,陳建中的父親已經離世,其母親已90歲,姚惠濤依舊堅守著那份承諾,一直保持與烈士家屬的聯系,逢年過節便去陪伴老人,繼續踐行30多年前與陳建中的“生死約定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