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到白露，滿目的秋意已在水色上蔓延，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”，河灘上大片的蘆葦已經白頭，風一吹浩浩然，和著南飛大雁的唳鳴，揭開了一年中秋季的序曲。

白露為二十四節氣的第十五章，恰如季節史詩翻越盛夏的熱烈，漸漸滑入此時難為情的秋涼。脾胃此時也需要一些溫度的慰藉，白露茶少了些春茶的青嫩，夏茶的肥碩，卻多了幾分筋骨和韌性，恰到好處的口感，耐泡，湯清味濃。如果足夠講究，還可以在白露這一天收集花瓣和草葉上的露珠，“收清露”也是一件雅事。李時珍在《本草綱目》中褒揚：“秋露繁時，以盤收取，煎如飴，令人延年不饑”，“百草頭上秋露，未唏時收取，愈百病，止消渴，令人身輕不饑，肌肉悅澤”。

南京人早就釀好的糯米酒，此刻可以解封了，撒上剛入八月乍露清香的丹桂，微甜里有點酸澀，溫和里夾著酒意，沒有貴族士人費時費心收集風露雨雪的雅致，是市井生活的平常味道。

而湖南人也不遑多讓，每到孟秋，去往鄉間，家家戶戶一定會拿出白露酒招待賓客，其中最知名的，應該是程酒。此酒源自釀酒的水所取之處程水溪，混合燒酒和糯米酒，摻入糝子水，入壇密封，窖藏或者埋入地下，數年甚至幾十年后開壇。這時候的程酒陳釀顏色呈褐紅，還能拉絲，入口綿軟清香，后勁十足。《水經注》中收錄南北朝兩個酒友任昉與劉杳的對話，提到程酒千里不醉，回家則倒，很是神奇。這么難得的白露酒，現在也只有在結婚生子、慶壽賀歲、招待貴賓的時候才得一見。

趁著新鮮剛采摘的龍眼也上市了，在福建福州一帶，白露吃龍眼有著別樣的意義，可以潤澤肌膚，補氣養血，比平時效果倍增。實際上，這也符合當時當令的食養原則，沒有勉強和攀援求索的急迫與不甘，只是恰好二字，自然隨緣，最是怡養身心。

此時在煙波浩渺的太湖湖畔，漁民們正準備在白露這一天進行祭祀大禹的盛大儀式，這位傳說中的治水英雄和古圣，千百年來依然護佑著后世崇拜者的桑蠶漁獵，凡是與水有關的地方，大禹總不缺席。而江南最盛大的白露群鮮會，也正恰好啟幕。

水八仙，在采蓮南塘秋，蓮花過人頭的季節，在低頭弄蓮子的漁女船頭，不僅有清如水的蓮米，還有如雞頭狀的刺球，剝開里面是滿滿的，白白凈凈，熱熱鬧鬧的雞頭米，像一大群蜂擁浮游在水面啜食的小白魚兒。雞頭米煮熟了入口清甜軟糯，曬干的話，就是大補脾胃的芡實。

白露時節去農貿市場收集各種白物，是熱愛生活的蘇州人心頭好，有幾分解鎖尋寶的快樂。除蓮子和雞頭米外，蓮藕也上市了，用大荷葉包了幾節蓮藕，順便帶走一包馬蹄，這已經到手四位了，八仙已獲其半。水紅菱顏色鮮明，宛如春日剛吐出的嫩紅樹芽，剝開殼里面是水靈靈的雪白果肉，一點微甜，脆嫩，適合生食。茭白被剝脫的干干凈凈，一堆兒放在竹籃里，等待切絲和辣椒雞蛋炒起來。

走了大半個市場，也不見水芹的影子，未免有點懊惱。正嘀咕了，嘩的一聲，眼前一片白嫩的清香，在眼里和鼻端蕩漾，有心的攤主，水八仙收集的齊齊全全，蓮子、蓮藕、雞頭米、慈菇、荸薺、水芹、茭白、莼菜、剝好的紅菱。看看自己手里拎著的長長短短，羨慕的手又禁不住拎了一包全家福回去。兩份八仙并作一起，今晚的仙氣指數恐怕要直沖斗牛了。

吃了水八仙能不能羽化不知道，但白露的食譜里一定少不了清炒，質地柔嫩的白色菜蔬，最適宜這樣的烹飪技法，能更好地保留食材的原味。水八仙皆可生吃，但脾胃卻更歡迎它們經火的熟暖之意。白露清秋，荷塘小炒，取各色白仙若干，加入幾片紅椒，大火顛幾下，斷生，加鹽就可以出鍋，擺盤的時候在食具上動些心思，顏色上下點功夫，一盤群仙過荷塘就美美地上桌演繹了。（作者：王笑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