廣西平南:一名托管機構男教師被指猥褻多名留守女童
在廣西平南縣思旺鎮,寄宿于當地某托管機構的多名留守女童近日指認,一名中學男教師長期對她們作出“不雅舉動”。
根據受訪女童的反映,該舉動至少包括猥褻,最早的一次可追溯到4年前。至于是否存在比猥褻更嚴重的情節、已承認遭“不雅對待”的女生人數,掌握信息的有關校領導、基層派出所不愿透露。
被指認的男教師系該鎮二中歷史教師譚家權,涉案托管機構法定代表人是他的親屬。多名受訪女童及家長稱,譚家權日常亦在該機構照顧學生,“不雅舉動”即發生在照顧期間,但實際上,教師開辦、兼職托管機構是被當地教育部門所禁止的。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從平南縣看守所獲悉,譚家權已被警方刑事拘留。案件正在進一步偵查當中,警方未公布其涉嫌的罪名。
給女生“蓋被子”的男教師
距思旺鎮中心六七百米的天天托管中心,正處于輿論的漩渦中。
這里一度是該校學生王晴寄宿的地方。托管中心與常見的鄉鎮民宅沒有太大區別,旁邊分別是一家內衣店和一所幼兒園。王晴清楚地記得,自己住在第三層的女生寢室,以前,寢室共住著11個寄宿女生。
“早先是親戚推薦了這家托管中心,他們家小孩也住在這里。”王晴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,她從家到鎮上大約有1個小時的車程,只在3天一次的趕集日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。因此,剛上小學的她不得不住在托管中心。
像多數留守兒童一樣,王晴是爺爺奶奶帶大的。多年以來,她的父親一直在外打工,僅在過年、國慶長假時回家,每年,父女倆相處的時間不超過20天。
穆進的孫女也有類似情況。她表示,孫女在思旺鎮中心小學上學,此前常是她騎著摩托車送,“孩子的父母在外打工”。
久而久之,穆進和老伴實在忙不過來,孫女便被送到了天天托管中心,一學期費用要2000多元,“周圍很多人都送去那兒”。
父母外出打工,子女寄宿托管,這幾乎是小鎮留守兒童的常態。思旺鎮中心小學校長楊集作說,該小學目前有1978名學生,留守兒童大約七八百人,“有的人參加午托,有的全托,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”。
在該小學周圍1公里左右,大約有10家托管機構,有的還承諾可進行課外輔導。楊集作說,一些家長長期在外打工,又不放心老人照管孩子,便把學生送到托管機構,周末再回家與老人團聚。
工商部門的資料顯示,天天托管中心的法定代表人是譚升林。多名學生及其家長告訴記者,他們不常見到譚升林,不過,一個叫譚家權的男子經常在機構里照顧學生。
譚家權的另一個身份是思旺第二初級中學歷史教師。譚家權曾經的一名學生回憶,他看起來“還是蠻帥氣的”,戴著眼鏡,斯斯文文的。
事實上,也正是教師的角色,讓一些學生及家長對這家托管機構增添了信賴。
然而,將教師與校外托管機構隔離開來,正是教育主管部門一直努力工作的目標之一。今年3月,平南縣教育局還下發通知,重申禁止在職干部、教師開辦學生校外托管機構或在學生校外托管機構兼職,否則將視情節給予紀律處分。
并不知道這些的王晴,在低年級時即開始了托管中心的寄宿生活:機構負責她的一日三餐,負責接她上學放學,還負責晚上檢查作業。
王晴記得,當時負責接送自己及其他幾名學生的,就是譚家權,而到了晚上,“譚老師還會給我們蓋被子”,“原先覺得他對人很好”。
在年幼的王晴心里,譚家權家庭幸福,妻子漂亮,“我很羨慕他”。
多名女生事發后不敢告訴家長
天天托管中心后來成為一些孩子不愿提起的地方。近日,在家人在場的情況下,王晴向記者回憶了她的經歷。
王晴說,多年前的一個夜晚,她躺在床上準備入睡,這時看到一名男子走進寢室,在某女生的床鋪躺下了,遲遲沒有離開,“蓋被子也不該蓋這么久”。第二天早上,王晴看到女生起床時在哭。
按王晴的說法,她認出這名男子就是譚家權。在該機構,譚家權有時住在女生寢室附近的屋子,晚上給女生蓋被子并不需要走太遠,“托管中心有‘女老師’的,其實,我們挺不樂意男老師進女生房間”。
厄運很快降臨到王晴頭上。王晴稱,一次被“蓋被子”的時候,這名男子的手伸進了她的被子里亂摸,“我想反抗,但好害怕,跟見到了鬼一樣”。
王晴那年不到10歲。她說,類似的事情后來發生在她身上“十幾次”,大多是夜里10點到12點之間,有時早晨起來發現下身出血。她一度不敢早睡了。
穆進告訴記者,孩子在托管機構遭猥褻則是最近發生的事,被指認的實施者也是譚家權。
一些寄宿女生開始給譚家權起難聽的外號。有女生嘗試晚上鎖起寢室的門,不讓外人進來,但事后受到了批評。
盡管女生私下試圖抗議,但多名反映受猥褻的當事學生及家長表示,孩子以前并沒把事情告訴家里。一名女生解釋,這么做一方面是因為害怕,另一方面是與外地打工的父母相隔較遠,平常有心事也不怎么與父母交流。
王晴告訴記者,后來,她跟家長堅持說要換一家托管機構,“我只說是覺得這家不好,沒說究竟為什么”。
但是,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,不知原委的家長,再次將王晴轉回了這家在親戚看來還不錯的托管中心。
這個女生寢室里的秘密,終于在近日一次閑聊中意外觸發。
一名知情人士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,5月25日,思旺鎮中心小學一名班主任與幾名女生聊天,不知不覺叮囑到了“不要早戀”的問題,“這時,有個在天天托管中心的女生說‘我都被摸過了’”。
班主任十分詫異。緊接著了解下來,其他年級、班級也有多名女生反映,在這家托管中心寄宿時遭遇了類似問題。
事情此后迅速發酵。穆進接到了孩子學校的教師電話,讓其趕緊將孩子從托管中心領走。穆進感到不可思議:“那個譚老師,長得挺斯文的,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。”
譚家權也旋即被家長找到當面對質。“他那時一直否認,說沒有這回事。”一名家長回憶,譚家權的家人也辯解稱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。
5月26日上午,思旺鎮中心小學一名教師多次撥打110及該鎮派出所電話報警。譚家權當天被警方帶走。
學校正對受害女生進行心理疏導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從平南縣看守所獲悉,譚家權在今年5月底被刑拘。
反映遭猥褻的女生總共有多少,有沒有比猥褻更嚴重的情況發生?6月3日,思旺鎮派出所值班民警稱,案件仍在偵查中,無上級批準,不方便透露案情細節。
一名參與做筆錄的知情人士介紹,據其所見,案發后到派出所做筆錄的女生,外加本人或其班主任承認的,至少有7名女生反映遭遇“不雅舉動”。她堅信“這不是完整的數據”。
對于這些問題,該校多名校領導、政教處負責人稱不方便介紹,“要保護好未成年人的信息”。他們說,案發之后,學校也正對受害女生進行心理疏導,并計劃教育女生怎么加強自我保護。
“這個托管機構是私人開的,是家長自己選擇送去的,跟學校毫無關系。”一名校領導撇清了托管機構與學校的關系,稱這些機構的證照系政府頒發,均由工商等部門監管。
截至目前,這家被指存在猥褻事件的托管機構仍在營業。6月3日上午,該中心一層客廳有9名孩子玩耍,一名工作人員聽記者說明來意之后,急忙鎖上掛鎖,拒絕記者進入。
該工作人員隔著鐵門對記者稱,他們機構以前“一直經營得很好”,有的家長周末還不接走孩子,現在還有學生寄宿,不便接受采訪。
她否認這里發生了猥褻事件,稱公安機構正在調查當中。問及受害女生數量等問題,她沒有回答。
王晴已經不在這家托管機構寄宿了。再次離開的王晴,如今不信任鎮上的任何托管機構,她暫時借宿在親友家,走路幾分鐘就能到達學校。
這名未諳世事的善良女孩,不知如何面對這件事情,她甚至坦言不知道該不該讓自己指認的譚家權受到懲罰,“他的妻子怎么辦?他還有一個小孩在上初中”。
事實上,在不少家長的傳統觀念里,性教育依然是敏感的話題,并非所有家長都會告訴孩子遇到類似的問題應該怎么辦。
公益項目“女童保護”的一名負責人也曾告訴記者,“壞人”很多時候不是陌生人,而是孩子熟悉、信任以及尊敬的人,家長應該提醒孩子,比如背心、褲衩覆蓋的地方不能隨便讓人觸摸等,遇事要及時告訴家長。
不過,留守女童與家人溝通的成本顯然更高一些。即使是今天,王晴也沒把遭遇告訴所有家人,在思旺鎮,只有她的奶奶知道這件事情。
回避也正是一部分受訪女生家庭的選擇。多名女生家長婉拒了采訪,一名反映受猥褻的女生則表示受害程度不嚴重,家人不愿再提起。
托管機構兼職亂象成隱患源頭之一
在思旺鎮多名教師看來,此番多名女生指認在職男教師猥褻的事件,其源頭之一正是鄉村留守兒童問題以及當地托管機構亂象。
一名高中教師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,思旺鎮大約有10家托管機構,每家機構多則100多名學生,少則幾十名,全鎮的寄宿留守兒童合起來大約幾百名,“這么多的家長,放棄陪伴孩子,外出打工”。
與此同時,一些農村小學或被撤并,或吸引力下降,一批學生被推到了鄉鎮中心小學甚至更遠的地方。
思旺鎮中心小學校長楊集作說,該小學目前有1978名學生,而在教育部《縣域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督導評估辦法》中,2000人已經是小學辦學規模的極限。
這兩種現狀的疊加,讓小學生不得不被推向托管機構。當托管行業興盛的時候,部分中小學在職教師進入了托管行業——他們無疑成為吸引家長的招牌,一些利益鏈條也由此產生。
思旺鎮一名教師對此表示了反感:“就拿我鄰居家的孩子來說,他的老師開了一家托管,如果不把孩子放在那個托管,老師就會‘損你’,就會向家長投訴說孩子在學校怎么怎么調皮。”
2015年5月,平南縣所在的貴港市政府出臺了《貴港市學生校外托管機構管理暫行辦法》,明令禁止在職教職員工和其他公職人員開辦、兼職校外托管機構。
然而,包括譚家權在內的一些在職教師,并未在官方宣稱的多次明察暗訪中退出托管機構。直到如今,被指猥褻的事件發生了。
事實上,教師違規開辦、兼職托管機構的問題并不難發現。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近日以學生家長名義,隨機電話咨詢了思旺鎮3家托管機構,3名負責人均坦言有在職教師兼職。
“請他們出來(兼職)也是秘密,(按規定)不準出來輔導功課的。”一個名為“寶龍托管”的機構負責人直言,他們有5個輔導功課的老師。
對于這些托管機構,思旺鎮中心小學校長楊集作說,學校要求將機構與學生家長簽訂的安全責任書在學校備案,同時,校方還會公示該鎮有資質的托管機構,“讓家長看看”。
該校內部職工展示了學校工作QQ群的群文件,其中確有一份由政教處負責人上傳的《2017年春季期校外托管機構聯系電話》。文件上共有11家機構,名列第一的,就是此次被指存在猥褻事件的天天托管中心。
盡管在托管機構的陰影之下,但在青蔥而漫長的小學時光,王晴不愿離開小鎮。家人曾建議她跟爸媽去外地讀書,但王晴舍不得,“這里有很要好的小伙伴”。
穆進一家如今在等候警方最后的調查結果。目前還沒有人找她道歉、談賠償,“這些應該是法院有判決之后的事情”。
在這個父母長期在外打工的家庭,如何照顧孫女上學和生活,依然難題待解。思來想去,穆進只好想了一個沒辦法的辦法:繼續送孫女去其他的托管中心。
(文中未成年人及家長姓名均為化名)
本報廣西平南6月4日電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盧義杰 實習生 陳麗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