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一則上海13歲女孩花光父母25萬積蓄打賞網絡主播的新聞,讓本已備受爭議的直播行業再次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。
2016年被稱為我國的“直播元年”。不可否認的是,網絡直播平臺已悄然成為大眾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而競相涌入的風投資本更是將網絡直播推向“風口”。然而,在掘金“粉絲經濟”、主播年入千萬等表面繁華背后,與之相伴的天價打賞亂象,色情、暴力、造假、炒作等負面新聞,讓直播產業也打上了“野蠻生長”的負面標簽。網絡直播,究竟是代表著互聯網未來的發展趨勢,還是曇花一現的一場泡沫?
用戶的沸騰與主播的狂歡
沈陽人湯浩然在北京某國企工作,獨自在異鄉生活的他在手機里安裝了六款直播軟件。每天下班回到家,他就會輪番打開不同的直播軟件。“吃飯的時候看美食直播,飯后看體育直播,睡前看游戲直播,春節還用花椒直播搶了100多元紅包。”網絡直播已經深深滲透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中。
像湯浩然一樣熱衷于網絡直播的人并不罕見。
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(CNNIC)公布的第39次全國互聯網發展統計報告顯示,截至2016年12月,我國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到3.44億,占網民總量的47.1%。其中,演唱會直播、真人秀場直播、游戲直播、體育直播等四大直播類型的用戶使用率為15.1%至20.7%不等。2016年網絡直播市場中,月活躍直播用戶高達1億戶,用戶總數較2016年6月增長1932萬,增長勢頭強勁。
屏幕外是用戶的沸騰,屏幕里是主播的狂歡。
24歲的文靜是一名主持人,去年8月,文靜正式成為映客直播的注冊用戶,經過約一周的“潛水”,文靜也變身為一名網絡主播。
據文靜透露,她最多曾在直播的1小時里提現近300元人民幣,而經過專業包裝的職業主播甚至能年收入近千萬元。
來自沈陽的小鹿是直播平臺“一直播”的主播。不久前,小鹿辭去了某知名互聯網公司的工作,從公司白領變成了專職主播。2016年2月,聽朋友說直播很賺錢,小鹿開始嘗試。只要閑下來,她就坐在手機屏幕前與粉絲互動,經常一播就是幾個小時。小鹿直播的內容很平常,但憑借出眾外表、甜美聲音,還是吸引了眾多粉絲捧場,一年下來已經收到粉絲送出的價值100多萬元的禮物。
“就是純聊天,唱唱歌,教化妝,我也不理解粉絲們為啥愛看我的直播。”小鹿透露,大家直播的內容都很雷同,“美女+聊天+賣萌”幾乎成為直播的標配模式。
2014年,于志超利用網絡直播紅利,在沈陽打造了一家網紅孵化基地。據于志超介紹,他的“造星工廠”專門為YY、花椒、酷狗繁星等直播平臺輸送主播,目前,其“包裝”的主播高達上千人。
打賞:低成本高回報的實現路徑
網絡直播的興起,給普通人提供了展示才藝和欣賞互動的平臺,一些“草根”躋身“網紅”行列。
一部手機、一個話筒——直播的成本極低,回報卻可以很高。
“人氣主播在直播時有超過5萬人在線觀看,鮮花、游輪、豪車……只要主播開播,就有大量禮物向主播‘砸’來”,于志超說,這些禮物可以直接轉化為現金,成為主播和直播平臺的收入來源。
小鹿說,粉絲也分三六九等,那些動輒送千元、萬元禮物的土豪粉絲就被稱為“大號”。為了吸引“大號”們持續給自己刷禮物,多數主播盡力維護與他們的關系。
“大號給你刷了禮物,就會對你提出要求,甚至想控制你。”在小鹿看來,“大號”們雖然稱自己偶像,實際上卻是自己的“衣食父母”,“有時候還得和他們一起吃飯、看電影,甚至每天晚上在微信上說‘晚安’。”
近日,上海一個13歲的小女孩偷偷用媽媽手機給網絡主播打賞,2個月花掉媽媽銀行卡里的25萬元存款。此前更有媒體曝出,有人挪用360多萬元公款“刷禮物”。
一名昵稱為“康康”的觀眾告訴記者,自己剛剛看直播1個月,已經花了12萬元給漂亮女主播送禮物。康康只要持續給主播刷禮物,就能和主播互動聊天,其他觀眾也會追捧。“明明知道主播是為了賺錢,但心里就是愿意,因為她滿足了你的虛榮心,你不愿意從這場夢境中醒來。”
廣大受眾為何樂此不疲地為網絡直播買單?在南開大學傳播學系主任、副教授陳鵬看來,“買單”是網友進行個人情感宣泄的一種方式。“直播拉近了網友和他人的距離,通過送禮,網友獲得與此前很難接觸到的人的互動,為自身贏得更多的存在感。所以網絡直播備受追捧。”
“網民‘狂歡’折射的是粉絲經濟的轉型升級。”陳鵬表示,在過去,明星只能通過其演藝作品獲得的票房和收入,間接感知粉絲。而在直播平臺中,網友的互動和打賞讓明星直接感知粉絲,粉絲經濟變現路徑大大縮短。因此,不只是“網紅”,越來越多的明星也加入主播行列,粉絲經濟反過來又助長了直播行業的發展。
然而,為了投合觀眾的需要,一些主播不惜突破道德底線,通過色情、暴力內容吸引觀眾掏錢。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教授吳亦明表示,直播行業的亂象涉及心理、社會、經濟等多方面因素,其中利益關系成為主導。“有的人通過花錢來購買存在感,滿足虛榮心;有的人則借此成名,為自己牟利創造條件。”
映客平臺的主播婷婷告訴記者,平臺明文規定“嚴禁傳播具有性行為、性挑逗或性侮辱內容”,但有的主播會在主頁注明“榜前十可加微信”,加了微信倆人就算聯絡上了,有的粉絲就會在微信上要求裸聊、見面。“一些人靠直播平臺這個渠道,就隱蔽地把這種交易完成了。”
記者調查發現,為了獲得高額回報,一些主播不惜采用造假、炒作等手段。2016年11月,一些主播在一家直播平臺直播給四川涼山州貧困區村民發錢,吸引眾多觀眾圍觀打賞。當地警方調查發現,他們真正的目的并非慈善,而是“吸粉”賺錢,很多發給村民的錢在直播結束后,又被收了回去。主播“快手黑叔”直言不諱:“我兩個月能掙60萬,就是掙粉絲的錢,總有人愿意給我刷禮物。”
一些直播平臺、經紀公司、主播三方合謀,從普通網民觀眾身上“套利”。一位業內人士透露,部分經紀公司低價大量購買平臺的虛擬禮物,再刷給自己的簽約主播,通過“天價打賞”噱頭、水軍造勢等手段把主播捧成“網紅”,提升平臺流量,最終吸引大量普通網友打賞。整個過程,只有掏出真金白銀的普通網友的利益受損,直播平臺、經紀公司和主播只付出了少許成本,就能按比例分得巨額利潤。
直播經濟將淪為泡沫經濟?
“網絡直播是互聯網發展到高端形態的產物,它代表著未來的發展趨勢。但直播行業也有自己的發展周期,經歷快速發展后,直播將成為一種常態,網民也將逐漸喪失新鮮感。”陳鵬說。
據統計,目前我國各類型網絡直播平臺已突破300家。然而,受訪者普遍認為,大部分直播平臺并無鮮明特色,直播內容也呈現同質化趨勢,很難引人關注。
網絡直播“來錢快”,讓很多年輕人趨之若鶩,甚至有不少大學畢業生選擇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當網絡主播。小鹿坦言,年輕人如果習慣了用這種輕松的方法賺錢,就會變得浮躁起來,很難再靜下心來好好工作,“主播這個職業不能一直做下去的,還是要趁年輕多學點知識。”
伴隨著直播行業的快速發展,直播平臺低俗化問題也層出不窮,天價打賞、內容違規等問題已經引起相關部門關注。去年,國家網信辦頒布了《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》,加強對直播平臺的監管。目前,3萬多個違規賬號和近9萬間直播間已被“封殺”,網絡直播行業面臨著新一輪洗牌重組。
“直播經濟是技術突破、發展過程中衍生出的新經濟模式,打破了明星對‘粉絲經濟’的壟斷,讓普通民眾也有機會從中受益。”吳亦明說,但問題在于,如果只注重觀看數量和網紅的打賞額度,而缺乏進一步提升其內容質量、深耕平臺與服務方式,直播經濟最終只能淪為泡沫經濟。
“政策能否發揮實效,關鍵要看落實。”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沈陽表示,直播不能“向錢而生”,要遵循社會公德,傳播積極、健康、主流的內容。直播經濟發展極快,相關部門應根據最新情況制定政策實施細則,進一步加強引導和規范,讓直播更加健康有序發展。
“靠‘臉’吃飯的直播絕不是長久生意。”于志超認為,要避免直播產業變成一場泡沫,必須堅持“內容為王”的生存法則,“只有在遵守法規和嚴守底線的前提下,不斷創新直播形式、優化直播內容,才能將網絡直播發展為有生命力的IP資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