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關深藏木偶“神”與“魂”
有“西關木偶之父”也有上臺“戲魂”
堅信粵式木偶戲可成高雅藝術
葉壽春和他制作的木偶。
崔克勤在表演“東坡醉月”。
據廣州日報報道:“我們都是木頭人,不許說話不許動。”“木頭人”是許多人兒時最喜歡玩的游戲。
而葉壽春與崔克勤的工作,就是讓木頭制作成的木偶,既能夠說話,又能夠動作靈活。
83歲的葉壽春至今住在廣州老西關,他終身在做的,就是讓自己雕刻的木偶,能夠活靈活現,具備像人一樣的“神情”。
60歲的崔克勤則說,他相信木偶也可以有著“靈魂”,而他就是要將木偶的靈魂,在舞臺上顯露給觀眾。
一個年過花甲,一個歲至耄耋,他們都在用一生的技藝,傳承悠久的廣東木偶戲。
葉壽春:六十年癡迷刻木偶
83歲的葉壽春,迄今已經制作木偶60余年,由于其制作的木偶表情細膩,也被稱為是“西關木偶之父”。
葉師傅的家在荔灣湖旁邊,如今每天除了擺弄下自己的木偶,在天氣好時,還會從家中走出來,到荔灣湖公園里逛逛。
在湖邊的“西關大屋”中,經常會傳來韻律宛轉悠揚的粵劇,“最初的木偶戲,唱的就是粵劇。”
一個木偶值十斗谷
1934年,葉壽春出生在廉江市青平鎮白銀坡村。除了務農,他們家還有個特殊的手藝,就是做木偶。
葉壽春說,他太公葉紹青在家排行老四,從小迷戀看大戲,長大后開始嘗試用泥巴雕刻木偶,后來又改用木頭。經過一番摸索,太公做出了眼、口、頸均能活動的木偶,并開始對外售賣。
木偶越做越好,買的人越來越多了,“葉四木偶”的名聲就在粵西地區傳開了。
祖父葉文芳子承父業,對木偶的眼睛結構做了進一步改良,讓木偶的眼珠可以上下左右活動,表情更加生動豐富。
之后,鄉里、縣里的戲班一有木偶表演,都會向葉家購買木偶。“別人家的木偶三斗谷可以買一只,葉家的木偶值十斗谷。”
年幼時,葉壽春就一直跟著祖父葉文芳幫手制作木偶。他最初學做木偶也是為了幫補家用。
在粵西農村地區,至今仍然保留著在婚喪嫁娶等重要日子,請當地木偶戲班子表演的傳統。
而制作木偶的葉家,自然而然地也要為表演制作新的木偶,為舊木偶重新上彩。“我每天白天就跟著祖父在床上雕刻木偶,晚上把一床木偶堆到一邊,又跟祖父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。”
在觀眾眼中,木偶具備了其角色的意義,眼前的木偶似乎并不是木偶,而是真正的“鬼怪”與“人物”。
但在葉壽春的眼中,木偶就是木偶,他從來沒覺得和自己制作的木偶一起睡覺有什么不適,“做木偶是為了生計。”
初來廣州一票難求
在葉壽春20多歲時,他的未來迎來了一個轉折。他們家的木偶被家鄉之外的人發現了。
1956年,廣東省木偶劇團成立,劇團在到處尋找制作木偶的手藝人,由于葉文芳制作的木偶表情豐富、細膩,他受邀加入了劇團。
葉壽春也于1957年隨祖父來到廣州,繼續學習制作木偶。
“來到廣州之后,我才獨立制作了人生中第一個木偶。”葉壽春說,在祖父的眼中,他始終都是一個還需繼續學習的學生。
來到廣州,葉壽春見到了更大的城市,也看到了更多人為木偶戲而“瘋狂”。當時,劇團的木偶戲每一個劇推出后,就會出現一票難求的盛況,男女老少都齊聚文化公園看木偶戲,“即便是劇團的家屬,最多也只能領兩張票”。
至今,葉壽春仍然覺得自己制作的木偶沒有祖父做得那么細膩,他只是在制作工藝上進行了改良。在他的心中,祖父始終都是一個座難以逾越的高山。
在提到祖父去世時,他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淚水。如今,祖父的木偶被廣州的文化部門收藏起來了,這也是對葉文芳制作木偶水平的肯定。
把漂亮的人畫在木偶上
每當制作新木偶時,葉壽春都會回一趟老家,尋找最好的白汁木。“用這種木做出來的木偶不容易起線、耐久,最長可保存幾百年。”
此外,葉壽春嘗試了更多新材料,應用到制作木偶當中。他用了更為耐久的油畫顏料來給木偶化妝上色,這也使得后來的木偶無論是面相,還是肢體都能歷久彌新。
跟隨祖父學藝的過程中,他還將祖父“察言觀色”的技藝學習了下來。
“每當看到漂亮的人,我都會用心記下來,然后雕刻在木偶人物的表情上。”葉壽春說,他總是去觀察那些有性格特點的人物,無論是丑,或者是美,都用心記錄下來。人高興時的表情,人生氣時的表情,人苦惱時的表情,都要一點一滴地記憶在心里,才能通過刻刀呈現在木偶上。
經過多年的努力,劇團也迎來了輝煌的時刻,在全國木偶皮影戲會演中,廣東木偶戲脫穎而出,“當時外面的人誰也想不到,木偶戲還能這么演。”
葉壽春制作的木偶,活靈活現,表情細膩。演出后,還有外省的劇團專門派人,向葉壽春學藝制作木偶。于是,葉壽春也被稱為是“西關木偶之父”。
如今,葉壽春的家中,還零亂地放著各種制作木偶的工具,在家人回老家時,他也會囑托他們帶回一塊好木頭,讓他繼續做木偶。
“現在年紀大了,做兩三個小時就要歇歇了。”葉壽春說,不久前,有一個河南的大學生,專門從河南坐車到了廣州,并找到了他的家中,為的只是“看看我這個做木偶的”。
崔克勤:一上臺就要“打雞血”
“作為一個演員,你一上臺就該像打了雞血一樣,迷戀這個舞臺,如果一上臺就萎靡不振,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做演員。”崔克勤說。
沒有音樂,崔克勤口中自己打著節拍,舞動的木偶有板有眼。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崔克勤,手臂肌肉異常發達,在他舉動木偶的瞬間,肌肉的線條清晰可見。演到高潮時,他整個人就如手中的木偶——醉酒問月的蘇東坡一樣,變得搖搖晃晃。
從B角到A角
“我小時候有兩個夢想,一個是當演員,另一個是當老師,現在看來,我都做到了。”崔克勤笑著說,他從小就在湛江生活長大,但奇怪的是,進入木偶劇團之前,幾乎沒有看過木偶戲。
小時候,他經常會和大人一起去看戲,特別羨慕戲中能夠扮演角色的演員,每次看完戲回家后,他都會模仿戲中角色人物的表情、動作、說話的方式。他心里覺得,當演員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。
然而在所有人的眼中,崔克勤成為一名老師,似乎更加符合他的性格。
1975年,高中畢業之后他成為了一名中學音樂老師,還負責學校的宣傳隊。但僅僅過了三個月,他就選擇了離開湛江,到廣州求學。
他介紹說,當時省里有專門的老師到廣東各地招生,我就報名參加了,最后被選上學習木偶表演。“那時叫廣州市中等文化藝術學校,按照現在的說法,就是一個中專。”
“在劇團里,分為A角、B角、C角,如果A角在,B角基本就很難上。”崔克勤說,在初入劇團的時候,他也并不是從A角做起的,在很多劇目里,他還是從B角甚至C角開始做起。
他扮演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》中的唐僧,一次到外地演出時,由于A角水土不服,作為B角的他終于有了上場的機會。
“那次演出可以說是失敗的。”至今,他仍然記得打燈的燈光師說的一句話——“板得就像一根柴”,木偶的動作不協調,而且都硬邦邦的。
這件事之后,他也開始仔細總結自己的“失敗”,一是由于自己當時屬于臨時上場,完全沒有心理準備,太緊張了;另外則是由于自己對于新木偶不熟悉。
找到原因后,他就自己加練了起來。最后,當其再次作為B角上場的時候,獲得了極好的反響,“之后,有重要表演的時候,我就被領導叫上場表演。”
最終,他成功把自己從B角變成了A角。“我現在也和團里的年輕演員講,作為B角不要灰心,A角、B角實際上都是公平的。”
木偶是有“靈魂”的
“我的第一個代表作,應該算是《哪吒鬧海》。”
崔克勤回憶說,當時演這部戲,正是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動畫片《哪吒鬧海》引起全國轟動的時候,用木偶再演這部劇,是否能夠取得成功還是個問號。最后,劇團討論的結果是,還可以創作,因為動畫電影是平面的,而木偶則是立體的,電影是在熒屏上的,是間接的,而木偶是在現場的,是直接的。
木偶劇《哪吒鬧海》剛剛推出,就引起了強烈的反響。“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演,沒有B角。”崔克勤說,由于該劇反響熱烈,劇場不得不加演,最多的時候一天要演出四場,而每場的時間大概都要100分鐘。“可能當時也年輕,根本不覺得累。”
1987年,崔克勤創作了《木偶長綢舞》,將木偶和人都作為演出的一部分,至今仍常演不衰。“這段演出中,人和木偶都成為了表演的一部分,要相互協調,相互倚靠。”
也正是如此,人和木偶有了感情的交流,有了彼此靈魂的交流。“木偶也要有‘靈魂’。”
木偶戲也能陽春白雪
“木偶要‘靈活’到人們能夠看到它的呼吸,看到它感情的延續,看到它情緒的不斷變化。”崔克勤說,自己除了木偶表演之外,業余時間最喜歡干的事,就是看韓劇。“韓劇里面刻畫的人物、人性都十分深刻。”他解釋說,人性是錯綜復雜的,就算是一個非常好的人,可能也有內心陰暗的一面,而就算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,同樣有著善良的一面。
他舉例說,《太陽的后裔》中女醫生的愛情,表現得很自然,也很感人。
崔克勤說,小小的木偶不一定就是“下里巴人”,同樣可以成為“陽春白雪”,成為一件高級的“藝術品”。一位英國的木偶藝術家曾經告訴他,有的時候,悲劇用木偶去表演,可能會更加感動人。“我也希望自己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,將木偶表演得那么細膩、真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