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半夜去樓下超市,張小鯊都會看到那個守夜班的姑娘。她長得不好看,總是低著頭看各種偶像劇,有客人問她東西在哪兒,她也不說話,只是默默拿貨。張小鯊想,如果給她拍一部能熬過漫漫長夜的片子該多好,“雖然她不好看,可也應該擁有漂亮女孩被關注的權利,我想給所有女孩拍一部《惡作劇之吻》”。
張小鯊是一名導演,沒拍過什么大片,2018年剛完成導演處女作《我兒子去了外星球》。這部包含了科幻、皮影、武漢方言等元素的電影,是FIRST青年電影展“產業場”展映影片。盡管張小鯊認為,“文藝片導演和其他導演沒什么不同,只是作品更作者化一些,拿到的資金更少一些”,但他也很清楚,“這樣的片子”上院線極易賠錢,而且排片注定少。最終,張小鯊選擇了網絡發行,影片于12月2日在愛奇藝電影頻道上線。
青年導演、處女作、文藝片,這幾個關鍵詞加在一起,大概會得出“沒人看”的結論,但網絡發行,也許能扳回這一局。
第十一屆FIRST影展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導演得主《北方一片蒼茫》,今年7月29日在愛奇藝上映后,截至目前有效觀影人次超過43.3萬;第十二屆FIRST影展“產業場”參展影片《一條叫招財的魚》上映10天,有效觀影人次超過88.3萬,獲得票房分賬收益220余萬元;類似的例子還有《睡沙發的人》《大樂師·為愛配樂》《出走人生電臺》等。
愛奇藝電影版權合作中心總經理宋佳回憶,過去網絡一直被視為“終端”——電影的最后一個階段,等院線下架了才輪到網絡。最開始去做電影版權的采購時,她特別郁悶,“花這么多錢,結果片方開發布會都不叫我,因為大家確實把我們當成最后一環”。
情況在這兩年有了一些轉變,宋佳說:“很多有才華的青年電影人的作品,因為成本或者市場環境的困難,沒有辦法在院線跟觀眾見面。但通過網絡平臺,能被更多人看到,也能通過商業模式獲得收益。”
就像《紅高粱》之于張藝謀、《小武》之于賈樟柯,大部分導演的早期作品往往會選擇自己熟悉的場景,可能是關于故鄉,可能是關于成長。這是他們積淀了多年之后的一次爆發,最接近內心深處的體悟。
但他們也往往會遭遇相似的窘境,沒有錢發,沒有人看,參加電影節似乎成了最靠譜的方式。誕生于2006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,致力于推廣青年電影人的早期作品,《心迷宮》導演忻鈺坤就曾是2014年最佳導演得主。
然而,FIRST影展電影事務部總監段煉認為,電影節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文藝片和商業片的分化,“文藝片的話語權在電影節,導演需要被檢驗,就不得不千軍萬馬過獨木橋”。而對作者和觀眾來說,只有好電影與壞電影之分,文藝片和商業片并不是對立面。
FIRST影展從3年前與愛奇藝合作,舉辦“產業場”展映。“產業場”這個聽上去有些陌生的名詞,其實在世界電影節展上十分主流。段煉介紹,戛納電影節一年有2000場放映,只有500場是電影節的正式放映,其余1500場都是以交易為目的的“產業場”。
過去七八年,在電影節交易市場,最火爆的就是傳統電影公司在買片;現在變了,片商桌子前最忙碌的就是愛奇藝、騰訊、優酷等網絡買家,“他們大量采購電影版權,也有能力做分銷”。
從2008年尤其是2012年開始,中國電影整體票房突飛猛進,一部分觀眾愿意嘗試與自己以往觀影習慣不太一樣的類型和題材,這其中也包括紀錄片和文藝片。但從導演的角度,對網絡發行的顧慮依然存在。
很多青年導演有著非常強烈、甚至強烈到迷信的愿望——“我的作品一定要在電影院這樣有儀式感的地方被更多人看到”。張小鯊也坦言,如果說非有遺憾,那可能是一部電影,最終沒能在大銀幕上呈現,主創心中多少會有一些遺憾。
“這是經典電影發展到今天的思維定式,但反向思維是,商業邏輯的院線,為什么要給一個特別小眾的電影排片?”在段煉看來,一方面,藝術電影應該有自己的發行模式,而不是強迫商業院線傾斜資源;另一方面,導演不要迷信儀式感,“如果我的電影能在網絡上找到更對的觀眾,帶來更好的收益,為什么要去院線搶那百分之零點幾的排片呢”。
和和影業董事長楊巍也認為,網絡將成為非常主流的發行渠道,尤其對青年導演而言。“再有才華的導演,早期創作必然有很大比例是小成本電影。商業院線已經形成了非常務實的商業機制,給青年導演作品的空間是比較少的。而網絡發行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無限高的天花板,這是一個很好的成長過程”。
青年導演們在幾年前并不太愿意和網絡平臺合作,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一提到網絡大電影,就是低俗和粗制濫造的代名詞,不擇手段地在前6分鐘吸引眼球。我的作品在這上面放,豈不是同流合污?
“如果非要說電影在網絡發行有什么劣勢,可能就是行業缺乏自律,魚龍混雜,傷害到了作者和平臺的品牌。對此,我們寄希望于平臺,意識到建立品牌的重要性,抓取更有黏性、更準確的用戶。”段煉說。
對這一點,張小鯊有信心:“以后在網絡平臺發行的電影,不會再被專稱為‘網大’,都是電影,無非是發行渠道不同。這是一個發展過程,它一定會慢慢去掉標簽,成為有品質的電影。”
一個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早晨,在車廂內動彈不得的張小鯊掙扎著發了一條朋友圈:“擠在北京早高峰的地鐵里,想起10年前的我,能拍上電影,真幸運!”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蔣肖斌